在即將穿越獅尾山谷的那一刻，他回首最後看了一眼，也許是在看天也許是在看她。

被放逐的他即將遠離戰亂四起的獅心腹地，因為他看不到未來，可他還不能死，他想作為見證者，見證著安弘琉的抉擇究竟是對還是錯。

正如安弘琉所說的，也許有一天他們會再相見吧！他會期待的那一天，但他更要履行自己的諾言，他向海拉發誓一定要活下去，因為活著便是希望。

終於他的視線降落到了山谷入口處那個僅有幾天相處的女人身上。這個掌管一個部落的女人竟然想不顧一切的跟著他一起去冰河平原，這簡直就是荒唐至極。

他不明白這個女人到底為什麽會天真的以為自己一定會需要她的保護。女人的頑固起來比男人還可怕，因為你猜不透她們的心思。

正當他危難之時，女人的部落騎兵竟然追著女人的蹤跡來到了山谷前。

在責任中，在祈求中女人終於不能再任性了，他突然明白了一個事實也許安弘琉也是如此，有能力和責任的人若是不挺身而出承擔這份責任，那麽又有誰能承擔呢？領袖不僅僅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他們也要承擔責任，難道會是身不由己！

看著藍綢的騎兵跪下來求她留下來，他一瞬間有些明白了安弘琉的感受。也許他也需要自己吧，可他已然選擇了另外的道路。

選擇了就不能後悔，你只能繼續走下去了。

他告訴自己，‘我萊圖索?穆克從不後悔！愛上海拉他絕不後悔，被放逐也絕不後悔。’

轉身不再看那個叫做藍綢的女人，她有她要走的路，只是這條路與他無關。

流民逃亡遷徙的隊伍越來越遠一條線後化作了一個點，藍綢再也看不到他了，那一刻她無疑是失落的，真恨不得追上他的腳步訴說自己的愛。

可她身不由己，與他在一起的短暫時光她仿佛忘記了自己族長的身份，她答應過父親的要抱住克烈家族她就一定要做到。

但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什麽，等她想起來要詢問時，那人已經走遠了。但冥冥之中她覺得她與他定能重逢，那時她會告訴他有一份愛在等他。

“公主，那人是誰？”賽特看著藍綢出神的凝望著那個男人遠去的方向，第一眼見到那個男人時他便覺得男人絕不簡單，只是他無需明言罷了。

空寂中藍綢依舊沒有開口，但不久她轉身只說了一句，“我們走！”

賽特愈發覺得有什麽事情在他的疏漏中發生了，而他毫不知情。

馬上賽特只得開口道，“公主，乞克部七王子主持的全駝宴，七日後便要舉行了，他邀請了您。”

藍綢有些驚訝的開口，“七王子？是那個叫做波孔的男人？他竟能作為乞克部祭祀長了麽？”

賽特見此也是無奈，他們的公主實在是不太關心部落的形勢這才是最致命的，不過這恐怕就需要他這個謀臣了，“一年以前，七王子波孔突然實力大增，他不僅得到了乞克部長老院的支持，還得到了部族內部北嘯騎兵的支持，一下子崛起於諸王子之間。是目前有實力奪得王位的三王子之一。”

“他竟然這般厲害！”藍綢不由得感慨道。

賽特繼續補充道，“不過，我聽說他背後有其他部族的支持和宗教團的授意。”

“奈曼？我最討厭的就是那個自以為是的王，聽說他已經是宗教團的走狗了！那我們就決不能讓他稱心如意！”藍綢發狠的說道，但從她口中說出來卻更添少女的嬌嗔。

賽特不自覺的微笑，也許這輩子註定要跟隨她一生一世了。

快馬加鞭克烈騎兵穿行在獅心腹地的草原上，碎旗呼嘯在疾風勁草中，狼頭圖騰向四部宣告他們的到來。

序曲（四）紙王三千

佛說，一佛國乃三千世界，而三千世界實則為十億個小世界，而三千大千世界實為千百億個世界，三千大千世界豈非無盡乎？

三千大千世界，由十億個小世界構成，而小世界的中心不是四王氏所說的中州樂土而是須彌山，日月以須彌山為軸心徑自轉動。

白教的降世打破了四王氏萬年以來使世人信服的教條，沖擊了以神族自居的四王氏家族，並最終導致了四王氏的解體。

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根深蒂固的四王氏的根已經牢牢的紮進中州大地已久，豈可輕言放棄統治。

他們之所以能萬年而存一直遵循著一個‘隨世而變，隨機應變’的道理。在進化中進化在變化中他們總能最先找到變化的法門而據為己有。

善於控制人心使他們在分崩離析後再度崛起，時至今日四王氏與白教的鬥爭中再度占據了上方。

白教為這個世界劃分了新的的認知，一有須彌山，而在須彌山東南西北各有四洲，東勝神洲、南贍部洲、西牛賀洲、北俱盧洲。

白教在與四王氏在此消彼長的鬥爭中終於敗下陣來，不得不妥協。他們也認可了四王氏族本是駐守在須彌山附近四洲的神族。這一荒謬且無比荒唐的追認竟也不得不寫入白教的經典中，而流傳百世。

中州大陸白教盛行，僧侶著白衣似乎是從他們誕生之日起便是如此。原本沒有固定居所的佛陀終於在幾百年前接受了紙王氏的饋贈，火波都城鳳凰城從次便成了白教至尊的駐紮地，受天下教徒的朝拜。

火波這個國家也因與佛結緣一度成為僧侶口中的佛國聖地。

鳳凰城，火波的都城所在。因與佛結緣亦被佛改作鳳凰城。寓意，‘鳳凰涅槃浴火重生’。正如白教推崇的涅槃轉世活佛一樣，他們相信佛宗是歷經生死輪回、涅槃之火考驗下的聖佛的轉世者。

即便肉體消亡，但他們的靈魄精魄依舊會在新的肉體中貯存重生，像是那鳳凰般每500年***為灰燼，再從灰燼中浴火重生，循環不已，成為永生。

至少紙王三千是這麽認為的，這是他二十多年前被送去南國做質子後第一次重返這座他降生的都城。

有人說鳳凰城像座森羅殿一般等級森嚴。鳳凰城九層高大的白色城墻，將天下人劃分了九個等級，上三等僧侶、王族、紙王氏居所，中三等依附於紙王氏的分家、文武大臣及先賢聖哲文人之所，而下三等則是士農工商賤民之所。

如此等級森嚴的都城可謂中州罕見，世間僅此一城而已。這座城的建造者是紙王氏的先祖，這座城的存在似乎也狠狠打了白教的臉面。佛說眾生平等，如此之舉怎可稱得上是眾生平等？

這便是四大家族之一的紙王氏族的高明所在。圓形的鳳凰城是圍繞著最裏層的虹山所建，俯覽鳳凰城猶如審視著一個佛光普照的世界，而世界的中心便在虹山上的大潮音寺，那是在世活佛的府邸。

01雖死無憾

沿著直通內三層的四通大道禦馬而行，這是紙王三千生命中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踏上這座他曾經怨恨無比的人間地獄。

人說凈土在此，便是極樂。可於他而言便是噩夢，被迫離開這裏時他以為逃出了地獄可未曾想到的是等待他的會是另外一個地獄。

曾經的質子，曾經私生子身份讓他一度擡不起頭來，可如今他已然不再是那個曾經的他。他不是南國使臣，也非紙王氏子孫，他擁有一個特殊的身份——公主駙馬。

十年前中州公主西麟天燧岐與他的婚約已是盡人皆知，頂著這個身份他獲得了一切尊嚴甚至超過了他的姓氏。

隨手寫的幾個字也可為他換來千金，人們爭相尋求他的墨寶，已讓他名聲大噪。可沒人知道他畫中的悲涼。

誰又能想到在天王府的畫室中他一等就是十年麽？十年間他幾乎沒有離開過一步，陪伴他的只有那把日燧劍。如今他依舊隨身攜帶從不離身。

紙王三千的世界裏除了畫畫似乎只剩下了一個她，躲在畫室中他不敢白天出門，因為他害怕人的目光，唯有夜晚他會喝個酩酊大醉，只為了能忘記她。

可他越是如此越忘不掉她，為什麽僅有一面之緣的他會感到如此刻骨銘心的痛。剛開始五年的等待中他懷抱著希望，那時他的世界裏是五光十色的他真的覺得自己像個人了。可漸漸的她的消息愈發少了，派人送去消息亦音信全無，直到最後他幾乎只能從旁人口中得知一二。

曾經他一度放棄等待，因為他覺得自己反倒成了個女人等著遙遙無期的丈夫歸來。他是個大丈夫，可他好恨，恨她用一紙婚書困住了他的心。

若是退婚或許就絕了他的念頭，可偏偏又在歲月時光中讓他嘗盡了等待的苦楚。

為什麽你這麽狠心？

那一夜他發瘋的沖進了大雨中仰天大笑，他受不了了，他真的受夠了沒有期許的等待。狂奔在大雨中他來到了久居盛名的文昌館。

所有人都被他落魄的模樣嚇呆了，誰也不知道這個瘋子從何而來，他只是來找一個女人的一個可以讓他盡情發洩報覆的女人。

他一言不發就向最高處沖過去，沒人能攔得住武藝高強的他，他癲狂的對著眾人咆哮。直到官兵到來，他也不畏懼將一切都砸了。

世人皆知文昌館是天王冉的私有物，人們認定了他必死無疑。

可當尊貴的攝政王親臨時，所有人都吃了一驚，非但他毫發無損，亦堂而皇之的離開了。世人恍然，原來那就是畫技高超有聖手書生之稱的紙王大家紙王三千。

關於那一夜紙王三千怒砸文昌館一事，不脛而走，成了街頭巷議的奇譚。

有人說紙王三千是為了和攝政王天王冉爭奪第一美人錦繡紅，也有人說紙王三千看不慣文昌館臨摹他的畫，更離譜的謠言是紙王三千因為被公主拒婚得了失心瘋。

悠悠眾口難掩，就是天王冉再想保護紙王三千皆是無可奈何，更有甚者竟將此變成了歌謠，什麽‘帝王花下冷風生，皇女難做閨中雀。兒郎猶如喪家犬，到底還是喪門星。’

紙王三千更不敢出門了，即使走在大街上他總覺得別人在背後對他指指點點，日日借酒消愁讓他的畫技更上一層樓。

他作畫唯有一忌，不畫女人也許是被某個女人傷透了心！

這一切的虛度時光，天王冉都看在眼裏，可他幫不了他，他有自己的使命。沒人能是誰的救世之主，直到一封來自火波的書信終於打破了紙王三千的虛無之狀。

那一天毫無征兆，他緊緊的抱著比他命還重要的日燧昏沈的陷入似醒非醒中，眼縫中出現了一個人影雖看不見面目但亦知道是何人！

敢闖入瘋子世界中的只有一個男人，一個手握南國實權的王者。他步子緩慢提這個裝滿水的木桶，看著那人攤在地上醉生夢死，這似乎已成了此人的常態。

不過長久以來攝政王天王冉的內心是竊喜的，因為此人絕不會走上他哥哥的老路上去送死，他為了一個女人而癲狂卻留戀著這個世界，不過今天過後也許一切都存有變數。

醍醐灌頂，一桶涼水直接從他頭頂灌下來，登時清醒，他騰地的一聲站起來周身濕透就連頭發也在滴淌著水珠。

對來者，他決不能出手只得強行把握拳的雙手背在身後，可指骨被他捏的吱吱作響。唯一使他敢放肆的恐怕就是用眼睛怒視著對方。

“不行禮麽？”對方異常冷酷的提醒道。

握拳的手一點點松開，他咬牙跪拜行禮道，“臣拜見殿下，不知殿下駕臨，是臣的罪過！”

天王冉從上方看著向他行禮的男人，他突然想到一味的縱容究竟是對是錯？若是當初他試著改變而非妥協這個人也能成為大好男兒，而不會就此廢掉。

可是反對又如何，後悔又怎樣？那一紙婚書已經無法更改了，而眼前的這個人已經被那女人牢牢的掌控了，他低估那個女人十年的隱忍亦低估了這個癡情漢的執迷不悟。

曾經他也希望紙王三千能忘記那個女人，為此他精挑細選了數個美女送到他床上。結果這個傻子竟然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心，將水靈靈的美人一股腦兒的扔出去了。

虎子等人無不感慨道，只聽過女子為男人守身如玉，卻不曾聽過天下間男子為女子守身的，真乃天下奇聞！

老實說天王冉也不懂，因為他從心底認定了他的出生便是個錯誤，既然錯上加錯了不如做件正確的事情。

而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也是有能力做到的就是守住四王氏族，守住南國，守住中州！七情六欲已然成為了他的負擔。

和他相反，紙王三千不關心天下，不關心一切唯獨只在乎個她！虎子、簡雍等軍官無不背後說他是個沒骨氣的孬種，為了兒女情長忘記了一個大丈夫應有的情懷。

可他不在乎，他根本不關心什麽天下蒼生，從她給他希望給他生機的那一刻他活著似乎就是為了等她，也許真的等到了那一天便是他的死期。

雖死無憾，雖死無憾！

紙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這四個字，亦表明了他十年來的決心。

天王冉看著滿屋子的那四個字感到一陣惶悚，一個人癡狂到如此，已然無藥可救！

也許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02大潮音寺

隨手丟下一封印有紙王氏族徽的書信，天王冉轉身即走不發一言。

紙王三千看著那熟悉又陌生的圖騰失神了許久才漸漸尋回了理智，他盯著那書信良久才勉強伸出手。

帶著墨香的上等信箋帶來了一個消息，一個讓他震驚了一天一夜的消息。

一天一夜間他一動不動的看著那封信，恨不得用眼中的火焰將一切都燒的一幹二凈，可那也是惘然。

人終究是敵不過命，敵不過命，突然間的放聲大笑，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一直相信的人定勝天終於成了笑柄，而他自己本身就是這個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什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自言自語的吼道，“假的，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正因為他相信人定勝天才會執意要改變命運，改變他那被預言的萬人恨千人嘲的可悲命運，可如今的情景似乎都應驗了。他的確成了天下的笑柄，一個空有駙馬之名卻無實的傻瓜。

這是他的選擇他不後悔，可那由不得他選擇的出身亦真的令他幾近崩潰。火波紙王氏終於還記得有他這麽個子孫，竟邀他去列席新一代活佛的繼任大典。

“陰謀，陰謀！呵呵呵呵！”悲涼又無奈的聲音響徹在整個畫舫中，他發瘋的砸爛了屋內的一切。

上下翻飛的紙屑，破碎一地的名貴瓷器，滿屋子的古玩玉器被他統統砸的粉碎，猶嫌不足！

這一刻他是清醒的，從十年的迷夢中醒來了。

‘哐當’一聲推開門，他看到了駐足門外等待良久的背影，四目相對他匍匐行大禮，跪在那人腳下他心甘情願道，“臣請願出使火波，請殿下恩準。”

天王冉知道他心意已決，於國而言紙王三千是他手中最合適的人選，他亦恩準。

臨行前天王冉對紙王三千道，“聽說冬兜先生率弟子三千要過境火波，若是有幸得見你帶我好生問候！”

“臣領命！”長久以來的頹廢似乎在一瞬間煙消雲散了，天王冉出神的望著遠去的背影，他隱瞞了一件事，紙王三千的老師人稱蘇子的蘇淵先生將要舉行三年一度的天麓山會講。蘇子廣邀天下文人墨客，不過是要歷數四王氏和他天王冉的罪大惡極。

那個頑固的老頭一項與天王氏為敵，叫囂著若要中州一統，必除四害。他反倒成了四害之首了，天王冉覺得可笑又無奈，也算明白了一件事，那個老頭絕不會為他所用，與其留給別人不如除之而後快，免得日後麻煩。

但棘手的是蘇子名滿天下又是冬兜先生的首徒，冬兜先生為保中州免於外族入侵，竟帶三千弟子游說於列國意圖親自領兵到北國邊疆。而享譽天下的天麓書院山長一職就落到了年邁且不易奔波的蘇子身上。

十年他等了十年，十年的休養生息讓他有了一統中州的資本，可他終究也沒等來蘇子的死期，那人是他前行道路上最大的障礙，如今終於到了不得不除的時機了。

等紙王三千回來時也許會恨他，可他不在乎，因為他的道路上註定孑然一身。

舟車勞頓，月餘紙王三千已進入鳳凰城。走在了四通大道之上，也許是對這鳳凰城太過憎恨，紙王三千一行的腳程極為緩慢。

可當他以重生的身份審視這座牢籠時，他發現這份憎恨竟然磨滅了不少。此行不僅僅是作為朝賀新佛的使者，他更是要為他的過去做個了斷。

當紙王氏分家的虹霞氏族的族長虹霞一心親自出來迎接時，他似乎看到了這個人世間最醜惡的嘴臉，笑臉相迎他第一次如此觀察人的臉孔。

一張可以隨時拉伸的皮囊之下究竟包裹著怎樣令人惡心的靈魂，“公子，長途跋涉遠道而來，辛苦至極在下已備好酒水為三公子接風洗塵，請隨下臣入驛館歇息後為公子安排入府一事。”

虛偽的笑容讓那人滿臉的褶子都跟著抽動起來，紙王三千終於控制不住的笑出聲來，這一笑反倒讓對方驚呆了。

他強忍住嘲笑，淡然道，“諸位還不快隨虹霞大人入館。”語畢他轉身欲走，沒想到虹霞一心卻趕忙追過來道，“公子何往，若是在下招待不周，自當請罪！”

紙王三千很想試著假笑恭維可最終還是放棄了，他的口氣依舊是冷冰冰的，“不必了，我非南國使臣自然不必入使臣驛館，若是讓人知曉紙王氏族族人做了天王氏族的使臣，你就不怕天下不恥，貽笑大方麽？”

這是他一直想說的話，終於可以說出口後他覺得無比痛快，看著那紙王忠犬的臉上頃刻間變了臉色，陰沈之餘再無開口。他趾高氣昂的揚長而去，丟下一眾看傻眼的旁觀者。

若是天王冉在場一定會說他豎子小兒的脾氣，低劣至極的鬼把戲，逞口舌之快而不顧後果。

面對他一項痛恨的姓氏，他難掩心底的厭惡之情，他也不想掩藏因為他已然不是那個受人欺淩的需要以血相報的少年了。

腰間日燧劍是他最驕傲的象征，那是支持他十年唯一的寄托也是他身份的象征，他愛惜至極甚至不願讓血沾染分毫。

穿過三重城墻沒人敢阻攔他的路。眼前終於出現了那座山，那座象征著佛教須彌山的虹山。

山高卻並不陡峭，那幾近通天的階梯仿佛能延伸至浩瀚星海中，但紙王三千知道那裏有座廟，廟裏有個佛，受萬人頂禮膜拜的白教至尊。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站在白教聖地前，整個火波上至王公下至百姓幾乎都是教徒，可唯獨他是個例外，因為他生在此處卻長在異國他鄉。

順勢登頂，一氣呵成當佛光頂終於出現在他眼前是，那座名動中州的白教寺廟大潮音寺終於出現在他面前了。

佛塔九重高，化作一座寺。說的便是這宏偉的大潮音寺，九層而立氣勢磅礴的寺廟赫然闖入他眼中，即使不信教亦讓人心生敬畏。

潔白無瑕的墻壁是北國特有的鹽晶石鑄就，紅頂朱瓦象征著火波浴血鳳凰的色澤，他久久的駐足瞻仰神佛的光輝，那一刻他豁然開悟了，雜念全無，心靈在佛光中被洗滌的一幹二凈。

執念真是可怕，生出的欲望糾纏著他的靈魂，他目視前方看著圓形烙印著銀色佛印的大門一點點打開。

03緣起緣滅

銀光中，恰如那佛祖降世，佛光普照讓他不自覺的微微瞇起雙眼，看著那難得一見的奇景。

只見，佛光中走出來個年輕的和尚，一身銀白色袈裟神聖而莊嚴，仿佛腳踏祥雲般一下子就到了紙王三千的面前。

他先是楞了一下，旋即恍然，目光中竟是無比動容之情，眼眶微紅。在他面前的年輕僧侶有著和他一模一樣的容貌，絲毫不差。外人看來若不知曉，還以為是那鏡花水月出現的幻象哩。但生命就是這般神奇能夠創造出兩個長相相似的孿生子。

紙王三千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語帶悲愴終於開了口，“哥哥！”

這個稱呼掩藏在他心中二十多年了，眼前與他有著相似容貌的年輕和尚便是紙王三千的孿生兄長二公子紙王瀧空，也是朝丹珠活佛的轉世靈童。

這個叫做瀧空的和尚卓爾不群透著超塵脫俗的超然，他臉上無悲無喜，看不到任何情緒那也許就是佛家講求的四大皆空。

“施主，快快請起！”一聲天籟之音，猶如最奇妙的樂曲從和尚的口中吐出。

紙王三千擡頭的那一刻仿佛看到了佛祖拈花微笑的神跡，腦中一片蒼白他在瀧空的攙扶下緩緩起身。

直到被瀧空引入大潮音寺中他依舊在渾渾噩噩中徘徊無所歸依，瀧空擡手在紙王三千的腦門上拍了三下，他才從虛無中驚醒。

眼前已然是大潮音寺的萬佛殿，那九千九百九十九尊形態各異的白教佛像，呈眾生百態之狀。

瀧空引著紙王三千來到眾生相之前，輕聲道，“你看這眾生之相千姿百態看似迥異，實則只是一個面目罷了！”

紙王三千緩慢的掃視著每一尊佛像，喜怒哀樂皆有不同，若不細觀肉眼凡胎定會認為那是萬千個不同的佛。但經瀧空這般提點，那無數雙眼嘴竟全都重合在了一起。

紙王三千驚訝的轉頭望著瀧空，眼中是駭然的，可他的二哥卻平靜，微笑以待。

空氣中凝結中一股熏香的氣息，紙王三千一項是不大喜歡的，微微皺眉本以為不會被他察覺卻高估了自己臉上的厭惡之色。

“走吧！寺院後是蓮花臺，那裏可以俯瞰鳳凰，施主可願隨我同行！”明明是溫和的話語，紙王三千心中卻異常酸澀，他想改變的一切都未曾改變。

一路上，所有的僧侶無論年歲幾許皆駐足向活佛頂禮膜拜，而活佛亦摸頂回贈。但當一眾僧侶看到活佛身後紙王三千的相貌時，無不震驚。

一時間高僧大德、沙彌、僧眾紛紛雲集於此幾乎擋住活佛前行之路，眾僧難以想象一個俗世之徒竟會與佛宗有同一面目。

見此活佛亦不得不開口，“這位施主是貧僧此身俗世胞弟。”

眾僧方了然，佛宗之弟亦是紙王氏族的公子，只是這一僧一士面目相似卻氣度迥異，正如那佛說世人萬千相，佛眼一張皮。

活佛與紙王三千終於來到了寺廟後的蓮花臺，佛以打坐之姿端坐猶如端坐於雲端，擡手示意對面的位置道，“施主，請！”

紙王三千亦席地而坐，只是白玉石蓮臺濕滑冰涼帶著刺骨的寒氣直戳骨肉難受的很。佛見他坐立不安，慢慢牽起紙王三千的一只手握住，頃刻間一股暖流從佛的手掌心傳到至他的手掌中，一點點流遍他奇經八脈，頃刻間暖意融融。

這一刻他終於與佛的眼睛對視了，只是一眼他覺得難以置信，那雙眼睛似乎能看透他的靈魂。那瞳孔裏映射出的是他的臉和他的醜態。

“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只是要度苦厄，了生死，成大覺，非從自心下手不可。心無惡因，常懷懺悔，自無惡果！你可曉得？”

紙王三千頓時覺得眼前他的二哥已然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人，那副皮相中的靈魂也許真的是朝丹珠活佛的靈魂，那麽他兄長的靈魂又去往何方了？難道真的是西方極樂麽！恍惚間他愈發憎恨紙王氏族了，正因為這個罪惡的家族才讓他與他孿生兄弟強行分別，再見面時竟已不負往昔。

“施主，你心中有恨，執念太深，何不放下，於人於己，但求解脫。”活佛看著多年未見的親人，俗世中的一切他雖放下卻始終掛念這個偏執的親兄弟。這也是他難以了結凡塵苦果最後的一絲牽絆。

“我，不信佛，更不信你，我只信我自己！”猛然縮回手，紙王三千將目光錯開，不在看那能反襯處他悲涼的鏡像。什麽鏡花水月皆成空，他恐怕此生也不會脫離紅塵了，因為他遇到了命中註定的那個她，也是佛家最忌諱的一個情字。

眺望遠方，虹山可俯覽整個鳳凰城，圓形的城池呈現放射之狀，猶如中州大地上的一輪紅日，看似生機勃勃實則腐朽沒落，他冷笑著開口道，“若是都如你所言，何必有著九重鳳凰城，何必有高低貴賤之分，我和你不同總有一天我會鏟平鳳凰城推倒九重城墻。”

佛依舊平靜，他看著紙王三千話語中的激情，那是時間種下的惡果，亦是被欲望迷失雙眼之人的法相。

執著於生與死的人可度，但超脫於生與死而執著於一個情字的人已然種下情根，若解情果，還需系果之人，而那人想必便是中州公主，他亦是早有耳聞。

朝丹珠活佛消失前曾囑托他道，世間萬事自有定數貧僧本不該多言，但佛有慈悲之心，我亦生慈悲暗語天機，該我涅槃之日了。世人劫數全憑本心，佛性世人皆有切記勿打誑語！

世俗道佛家最忌諱‘情’，卻不知佛最懂‘情’，也最看得透一個‘情’字。情與緣相伴，緣起緣滅、皆有定數！萬法緣生，皆系緣分，世俗男女，偶然的相遇，驀然回首間，註定了彼此的一生，也許只是因為眼光交會的剎那。

活佛雖已修行二十幾年但自認根基尚淺還存有血緣之絆，他自知卻無法釋然，再度開口，“你可知世事無常，生死輪回，忘卻生滅，心無雜念，便得永恒之喜？欲求過甚，苦果自嘗！”

紙王三千覺得佛句句在理，可與他無關，因為他已然萬劫不覆了，佛光中他開口絕然道，“苦海遨游，我情我願。”

佛了然，度人不若度己，朝丹珠活佛尚不能度己尋佛法而去，他佛法尚淺又怎可妄圖普度眾生，這一切恐怕都源於當初的一個‘迫’字。他被迫斬斷血緣，被迫忘卻姓氏，又被迫剃度出家了解卻紅塵，究其因果正是循環之狀。

紙王三千與紙王瀧空望著同一片土地不由得想到了那個遙遠的過往。那時他們還是兄弟，還在塵世中掙紮。

04往事浮沈

那是個躁動不安的夏夜，馬廄裏一個卑微的女奴已然懷胎十月，她腹部隆起，口中咬著衣物，額頭布滿薄汗，就連衣服也濕透了。

身邊是她的丈夫，餵馬的馬夫，他看著她心痛難當，可無濟於事。他只為母馬接生過，不知這孕婦生娃是否同理。

他握著女奴冰涼的手，還要地方會隨時被人發現，他低聲道，“用力，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女奴聽了男人的話倍受鼓舞，在卑微的生命中還能遇到馬夫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啊！”她慘叫一聲，嚇得馬夫焦急之下將自己的手伸到女奴的口中，手背被女奴咬的生疼可他不曾抱怨。

終於當兩個孩子清亮啼哭聲傳來時，女奴和馬夫終於松了一口氣，原來女奴生下的竟是一對孿生子。

馬夫喜滋滋的抱著兩個孩子給女奴看，嘿嘿笑著但黝黑的臉上竟看不見欣喜，“你看著兩個娃娃，真俊！長得和你一樣是個好模樣。”

女奴看著馬夫笑的合不攏嘴，張口閉口叫著兒子，竟還起了名字一個叫馬頭，一個叫馬耳！這名字實在不雅，可也別怪馬夫，他此生只與馬駒打交道，哪裏懂的其他。

馬夫以他自己的方式迎接著生命，雖然他與女奴是賤民，但無妨父母的天性。馬廄成了他們遮風擋雨的家。

而這陋室之所一住就是五年，兩個孩子雖生在貧苦之家卻異常聰慧，活潑好動馬夫總是在放馬之時帶著兩個孩子，而這兩個小娃娃亦比同齡孩子要天資過人，偷偷躲在私塾的窗下竟也識得幾個字。

這無疑是馬夫和女奴最高興的事，因為也許這兩個孩子會有與他們截然相反的命運。

兩個孩子愈發長大而他們的相貌竟也是不俗，人們都說這兩個孩子絕不是馬夫的種，因為他沒那本事。閑言碎語傳到馬夫口中全然是耳旁風，他毫不介意，領著兩個孩子走街串巷很是自豪。

可女奴就沒那般心寬了，她被趕出紙王家送給養馬的馬夫，心已然死去。可萬萬沒想到這個忠厚老實的男人竟如此溫柔，毫不介意她殘破之身。七姑六婆總是對她指指點點，輕浮的男子沒少羞辱她，漸漸的她生出一種自慚形穢的不安。

也許馬夫會嫌棄她，會拋棄她，她一身汙穢怎敢奢求心安理得。愈發如此她亦痛苦，身形日漸消瘦。

馬夫和一對孩子圍在女奴的身前，兩個懂事的娃娃手捧著熱湯送到女奴的嘴邊，可她不肯張口，‘嘭’推開兩個孩子的手，陶碗碎了一地。

馬夫想說些什麽，卻被女奴的背影隔絕，他欲言又止只得帶著兩個孩子離開了昏暗的房間。他不懂她的不悅，亦不懂她為何動怒。一對娃娃降世後，她愈發惆悵，他雖然五大三粗是個馬夫卻有些心思，他知道女奴總是偷偷的哭。

今日，他在城外打到一只野雞正好給兩個娃娃和女奴補補身體，最重要的是他在竹籃中裝滿了鮮花，他想她一定會喜歡的。

未等進門，他便聽見了兩個孩子的哭聲，竹籃墜落鮮花散漫，他直接沖進去。

眼前的一幕馬夫被嚇呆了，他看見破敗陋室中房梁系著的麻繩上吊著一個人，已然僵硬，那正是女奴。

眼淚不由自主的簌簌墜落，他哭了，抱著兩個孩子嚎啕大哭，哭得肝腸寸斷。

女奴選擇懸梁自盡，她生的卑微死的悄無聲息。沒有棺木，馬夫只得用打獵換來的油布將她的屍體包裹住下葬。

兩個孩子紅著眼睛和他一起挖墳，等將女奴埋葬馬夫的雙手已經被鮮血染紅了。他很傷心更痛心，當他從紙王氏家族接走女奴時他是震驚的，他不敢相信這麽個漂亮的女奴就是他的了。

起初女奴很討厭他也不和他說一句話，可馬夫就想看著她，因為她真好看，比倒泔水的劉老漢的閨女還漂亮。他總是和她說話，也許她不喜歡聽但他就是想講給她聽。漸漸地女奴終於肯理睬他了。

他背著女奴去山頂看星星看日出，可沒多久她發現女奴變了，她的肚子變大了。女奴說她肚子裏有了兩個孩子，他驚喜道母馬會生下小馬駒，那麽女奴也會生下孩子來！

他高興的抱著女奴轉圈，因為他身邊有越來越多的人陪伴他了，在他漫長而又孤獨的生命中，猶如看到了希望，他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可女人臉上卻寫滿的傷心，他問道，“你怎麽又哭了？你該高興的！”

女奴捂著臉哭道，“你不介意麽？這兩個孩子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怎麽沒關系！我可是他們的爹！”馬夫懇切的開口道。

女奴微笑著淚流滿面，這個單純又簡單的男人才是他生命中的神佛。

女奴走了，可日子依舊，日出日落，一切都沒有改變，變得是馬夫。他不在是孤身一人，女奴送來的兩個孩子陪在他身邊。

他們不管他叫爹，一口一個馬夫，兩個孩子的喜怒哀樂總是會讓馬夫欣喜若狂，他將兩個孩子抱上馬去騎馬，自由自在的馳騁這是馬夫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

夜晚，兩個孩子睡著了，馬夫在柴火邊烤火，他看著打獵換來的銅錢一枚一枚仔仔細細的數著，他在想也許能送兩個孩子去公學。他總覺得這兩個孩子和他不一樣，他們也許是神的孩子，理應有神的待遇。

可好景不長，噩夢終究還是降臨了，一隊士兵直接闖進來，那士兵絕非王家的士兵而是高高在上的紙王氏族的家兵。

他是紙王家雇傭的低等馬夫，這輩子見過的最高貴的人便是他眼前的老太婆，也許是個貴婦人。

他被人強行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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